2019年9月9日 星期一

貓下去螢幕編輯俱樂部_#講電影:〈關於我,一個台北十年新移民,以及我的,楊德昌電影〉by 陳陸寬(貓下去螢幕編輯部)











2010年當時,徐州路貓下去開業之故,住在了牯嶺街的租屋處倉庫,某晚,重看了〈恐怖份子〉重製版DVD之後,對於楊德昌電影所帶來的衝擊,幾乎是重新認識了一遍。我對楊德昌電影最大也最難忘的抽象印象,其實都是90年代後期,在高雄家中的電視機深夜看過的〈麻將〉與〈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兩部電影對於當時正萌青春的我,衝擊很大,不管是台北的場景,對話,男女關係,以及暴力。都是。那是九零年代台灣國片開始把題材都會化,正吸引人的年代。


時間快轉,猶記得,2005年之後,〈一一〉的討論開始出現在我的閱讀裡頭,而那是一部『沒有在台灣上映過』的傳奇楊德昌得獎大作,也就是說,在我當時認識的狹隘年輕人裡頭,根本沒人看過。2007年,去了《PPaper》上班,公司媒體氣氛正盛,當時文化時尚電影娛樂音樂設計生活無所不包,時值楊德昌在美國過世,他的所有電影包含〈一一〉,又開始熱烈的被討論著。


但還是,沒人看過。


時間再快轉,2010年,我因緣際會,躬逢其盛,參加了傳說中的『作家舒國治的婚禮』,因而知道了當時的婚禮主持,王維明導演。聽說他和楊德昌工作多年,也參與拍攝過〈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默默地,這更加深了我對楊德昌電影的重新好奇,而且異常強烈,因為幾乎是,我在貓下去的常客文化人,都參與過楊德昌的電影。那一年我第一次看了〈恐怖份子〉,被嚇歪,也笑歪了。嚇歪的是,對於三十年前就可以拍出這樣的『台北電影』,所帶來的震撼力,而笑歪的是,當中出現了一些貓下去常客的年輕身影,算是彩蛋,包含了裡頭飾演小金的倪桑倪重華。


但一樣,還是沒人手上有〈一一〉這部片子的光碟。


時間繼續快轉,我突然不知怎麼了,每一年都好想找到那部很有印象但又很抽象的〈麻將〉來好好重新看過一遍,因為我開始知道楊德昌的電影就是『很台北』,而我對這件事情,愈來愈有興趣。關於『麻將』,我清楚記得的只有,唐從聖,柯宇綸,張震,吳念真,然後有正在蓋捷運的台北,還有馬特拉。但真正弔詭的是,就真的找不到片子可看。認識的人之中,就是沒人有這部『VCD』。當然也有可能是當時工作忙碌,不然失心瘋在網路上認真找,或許,可能是買得到的。



接著,2017年,一次補齊,我接續看了四小時版全新發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以及終於來到的,〈一一〉。年過三十,在台北真正居住了十年,看楊德昌這兩部電影,是會很有『感動』的。尤其我在牯嶺街,與植物園中正萬華區生活了這樣多年,然後自小上台北就混仁愛圓環,而後在2016年到了曾經台北的金融重鎮,敦北民生路口,開了新的貓下去。而且好玩的是,電影裡面,處處有我認識的貓下去客人,扮演電影彩蛋。


我發現楊德昌的電影和其他導演最大的不同是,他的故事軸線背景,是真正照著台北人的路線,在走的。牯嶺街裡頭的片場,你在泉州街建中旁的林家乾麵周邊,是可以想像得到,還有植物園,馬場町。而伊通街曾經的NY BAGEL第一家店,在〈一一〉裡面,是年輕人的約會地。泰順街與辛亥路的新式大廈,仁愛敦南的早期誠品咖啡,也都是當時台北人心底會想,會去的。


圓山飯店,在我爸爸公務員的年代,也就是很有面子的宴會場沒錯。



看完〈一一〉,我又去看了〈青梅竹馬〉。我認真覺得楊德昌的電影裡頭,就是我在台北看見的三代移民,以及我們都遇見過的,自己與其他人的,人生與社會故事。尤其〈一一〉,我幾乎可以想起,我從小看見遇見的長輩人生,愛情社會,現實歷練與伴隨經濟起落的故事百態。那些喝醉與房子裡頭的家庭婚姻場景,是誇張,但也不誇張。


而那股強烈想要再看一次〈麻將〉的念頭,便開始持續地,強烈的,糾纏著我。自2017年開始。我好想要再確認一次我的想像,關於〈一一〉,是不是那部〈麻將〉與我完全沒印象的〈獨立時代〉之後的台北三部曲最後完結。因為這部電影,套句舒國治先生這些年來聊起很棒的電影音樂常有的形容詞是:這太屌了!


然後依然沒有〈麻將〉的消息。偶爾上網查查,除了youtube上有奇妙的低畫質怪奇發音版,就是很少很少的VCD資訊。我一直都在猜測,楊德昌九零年代這兩部電影的拍攝手法與故事題材,可能都太九零年代另類拼貼了,所以才可能無法獲得重新發行的機會。



2019年,貓下去十年,我的日子繼續,工作持續,有時想起楊德昌,是因為舒國治與倪重華與馮光遠等文化人常客的關係,有時則是因為一個叫做克禮的常客酒商,只要喝起三分,便要找我聊聊楊德昌,以及電影。然後不知怎麼了,臉書自艾自憐分享廣告與看掛看妹之間,突然公司有人分享來了一則活動訊息,是一個在文昌街叫做『初門』的地方,每週一固定的小電影特映,99號這一天,要播的是,楊德昌的〈麻將〉。


也就是這一晚,我一個人坐在了滿座的狹小二樓空間,看著片頭王伯森騎著迪奧機車講著拉線手機的畫面,我就笑出來了。然後是張震的髮廊帥哥形象,以及處處都在講著的,錢錢錢錢。


而這樣十多年過去,小電影特映的畫質不是重點,重點是,所有對白與台北場景,都讓我好感動,因為我現在真正知道了,舒國治當時的家,是大家鬼混的那公寓,然後延伸到信義路金石堂書局與鼎泰豐,是柯宇綸藏女主角的學生宿舍之家周邊,然後,我還看清楚了Hard Rock CafeFridays世貿店,以及還不用戴安全帽騎機車,正在蓋捷運木柵線的台北。而這些,在我身處的台北,我幾乎都還能找到遺跡。



這是一個關於我,與楊德昌電影,超過十年甚至將近二十年的漫長私故事,而會對於楊德昌電影這麼有感,除了源自於我是家中第三代的台北移民之外,更多的或許是,對於小時候看見的台北,與這十年看見的台北,那許許多多已經不同,但又有其根源的社會價值日常對話以及,依然存在的台北邏輯,生存趣味。


而對我來說,這似乎就是一種,以我最愛的創作手法而成就的台北電影代表。是一種永恆記憶裡的forever young,要獻給自己存在的那年代裡的每一個台北生活,人事物景。







(撰文:陳陸寬。貓下去螢幕編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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