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約略就是這麼一件事,如果你不幸跟我一樣,讀的是一所寸草不生的男校。
在一場接著一場從早上打到中午再拚搏到黃昏的簡直比命還重要的鬥牛賽過後,幾個荷爾蒙過剩的發育中男生,在籃框下圍成一圈,邊往嘴裡灌著運動飲料,邊聽著班上的住宿生吹噓著昨夜又和女友幹了哪些好事。
全台各所高中每個班級裡首位登陸月球處女地的探勘先鋒,總是外地來的住宿生。看過《新橋戀人》嗎?裡頭不是有一句讓人心有戚戚焉的台詞說:愛情是需要房間的,寒涼的人行道,無法孵育愛情。
你只能用一種複雜的眼神望著他,心裡不無懷疑,但比較濃郁的情緒仍可稱作羨慕,你在腦海中叫出那只走得太慢的「何時才能搬入大學宿舍」倒數計時器,納悶著,哪一天才能輪到我?
那時一如現在,人工智慧尚未發展出類似《雲端情人》裡可以擬真和人談戀愛(甚至來場跨境性愛)的莎曼珊,你那乾渴的慾望、黏黏的苦悶,以及關於未來那種不無危險的想像,只能先被一些文化產品給滿足—Sun Movie電影台、週間深夜的MTV頻道、CD內頁的「宣傳照」、幾首唱得很野的情歌云云。
還有,機車擋泥板上的眾女星們,什麼王祖賢、周慧敏、酒井法子、朱茵,她們未經本人同意的肖像莫名其妙奔馳在南部的大街小巷,除了防止泥濘濺上騎士的背部,只能一直被省道上騎著光陽名流100的小太保意淫,哦!那是怎樣的一個年代。
當然還有其他略帶風險的選擇:半夜去找穿圍裙做菜的憂木瞳,去翻那本可比班上公物的宮澤理惠寫真集,台灣高中男生普遍都會幾句日文絕對不是沒有原因。
那是怎樣的一個年代,打開Sun Movie,會看見說著性感法文的茱麗葉畢諾許、茱莉蝶兒;薇諾娜瑞德順手牽羊的新聞變成影劇頭版;Channel V有洋派的陶君薇,喜歡台妹的MTV李蒨蓉最高;范曉萱還在魔力ESP而赤名莉香始終等不到永尾完治的那句……其實我也不知道她在等哪句。
舒淇、徐若瑄、李麗珍的照片被印在只能從檳榔攤上買到的那種神奇打火機,點火後,玉照就燒成慾照。
而那片廣闊的西洋另類國度,Lisa Loeb、Alanis Morissette、Shirley Manson、Sheryl Crow、Dolores O'Riordan又提供了有別於東洋的向度和爽度,當你聽見Alanis Morissette咆哮著:Are you thinking of me when you fuck her?
那是初次因為一首歌而全身戰慄的時刻。
這些天使和魔鬼中,我心裡佔有一個特別位置的,是Smashing Pumpkins的貝斯手D'arcy,這也是為何多年後我在網路上看見她因毒品劣化的面容浮現在一張恐怖的mugshot時會感到特別心碎的原因,也是多年後得知Smashing Pumpkins的重組陣容裡沒有她時又翻出1996年MTV錄影帶大獎那首〈Tonight, Tonight〉的原因,看得我簡直他媽的老淚縱橫。
那個1996年秋天的夜晚,燦爛的舞台上,穿著一襲白色洋裝,梳著包包頭的D'arcy就是女神的化身,時至今日,無人可以接近她。
2019.3.29
(撰文:陳德政,1978年生;臺南人;職業作家與登山人;著有《給所有明日的聚會》、《在遠方相遇》,《我們告別的時刻》;週日晚間固定於台北市和平東路傳奇酒吧【操場】當班深夜DJ;網路文字與最新訊息,請連結:〖音速青春〗&〖陳德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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