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我總以為是因為沒洗澡就上床睡覺,才會在半夢半醒間,聞到棉被上的特別味道。一種腺體,汗,加上一點香水的。天氣很糟,洗床單太累,這個味道,我可能已經一起睡了好幾天。
直到今天,我聞著棉被上的男人的味道。今天。睡夢中我還提醒自己,這可能是個夢。然後我醒來,聞著面前的棉被,我發現自己像是躺在一個男人的腋下與胸部之間。暖暖的,粗粗的。
那是男人的香水,以及一點點濕的氣味。感覺有點時間的刮痕。不新鮮但很鮮明。我沒有害怕,我只是起身,看著還包覆著下體的棉被與整張床。那會是誰和我躺在這裡過?
------------
起床,坐在馬桶上,我翻著一本剛買的散文集但想像這本書可能也有人和我一起翻了幾頁。我泡著咖啡,試著想像誰會有我家的鑰匙。房東,老女人,她老公,小孩,或管理員?我無法想像他們身上關於男人的氣味。那不是同一種質感。那些做過愛的男人。太遙遠。不是這種味道。也不可能有人偷了我的鑰匙打拷貝。男人。誰會有這樣的氣味?
洗澡的同時我想像他也站在這裡。就在我後面。鏡子裡面。邊擦乾身體,我看著鋪好的床,一個男人躺進了這裡。拿起內褲的時候我試著聞了聞,想著是否也有誰,拿起過我的這些。我看著落地窗外,想像對面就有個人,每天隔著一條馬路,這樣看著我。想著我。然後進入我。
-------------
搭進捷運裡,我看著陌生的男人,看著陌生的女人身旁的男人。我想,那些人是否也有我聞到的氣味?我想起了一些臉,肌肉,胸部,線條,皮膚的突起。鬍渣與毛髮。我想起吸吮時的樣子。我想起男人在我面前開始因為動作而冒汗。味道。我無法不去想起這些。但是誰的臉,與身體,我無法拼奏起來。
混亂的思考被疲倦給壓了過去。我望著車窗外流逝的黑暗,燈光像是電影膠卷的點點,一格一格的,我開始去想那些我怎麼也想不起來的微小記憶。我像是吞下了不夠迷幻的迷幻藥,想著一張床上躺著的,半透明裸體男人。
-----------
咖啡館沒有我可以工作的氣氛。太過溫暖的燈光與太過喧鬧的節慶氣氛。我試著找到一偶帶著陰暗角落,打開我的螢幕,開始收集與敲擊。像是生了病無法做任何決定的小女生,我陷入了沒法解釋的焦慮。很平靜的那種。什麼都不想幹的那種。
雨滴披在了落地窗上。男人看著我。
--------------
我沒有換掉床單。我想習慣那個味道。我再一次確認那不是我的味道。這不是幻想。如果。我抽著不太靈光的草。音樂包圍著我與我的房間。我坐在地板上望著黃昏的天空。我與書本一起攤平並且翻頁。
------------
我知道我在作夢。門被打開。一個短髮男子走了進來。黑色的,帶著肉的結實觸感。他躺在我旁邊,呼吸,但沒有聲音。我用皮膚摩擦著他的黑色線條,緩慢的。我緊張。害怕被發現。我聞著那股濃烈的氣味,鼻頭輕輕碰著男人的下體。我仍然看不見任何形狀。我只是知道自己一直在幹這些事情。我看不見任何熟悉的男人的樣子。我只知道有男人躺在那。我只感覺到胸口裡的心臟很安穩的躺著。我知道,我在作夢。涼涼的。
醒來已是午夜。我站在床上看向窗外。街燈像電子儀表板上的燈光訊號,我想要有音樂,但不要有節拍。我走下床,吞下藥丸。站在倒影裡,我脫光我自己。我噴了香水,在小腹下面一點點的位置。想像男人還在那張床上,只是他不能出聲。我背對著他,我緊貼著玻璃,讓身體像被推擠那樣。來吧,我想著。來吧,我隨時可以。我要摩擦那些氣味給你。我們來交換遙遠的時空裡的交錯的身體訊息。我要你找到我。我要你,找到我。
-------------
像是被放逐的未來世界星球公民,我在我空中的房間裡望著天花板反射的流動夜色。像是被軟軟的囚禁著。像是被剝奪意志般的自我放棄。我聽見聲音,音樂之外的。我看見蜘蛛,在窗外。鑰匙孔被轉動的聲音像是時鐘滴答開始了運作。我想起一個坐在諾大白色音樂裡的金髮少年。遊蕩在超市裡。遊蕩在公園中。遊蕩在通往午夜草原的柏油路上。我好寂寞。你聽見了嗎?我好寂寞。
------------
故事在螢幕裡繼續,我只是個不經意打開的過客。我聽見腳步聲,男人清喉嚨,杯子被拿起,我轉身,我以為有人會彈著吉他。我以為房間裡會走出那個我想念很久的陌生人。我的那個味道。你好嗎?
----------
我的乾了又濕濕了又乾的雙手無處可去了。我讓身體沾滿那些想像。我想要,我可以。我躺進那味道裡。來吧。我想我應該,要繼續。
(撰文:寬六九。想像貧乏導致恐慌與日俱增。慣性哀悼無以名狀。心理結紮創傷症候群患者。原文刊載於『寬六九,以及其無法完整的敲擊』2016年2月。/http://kwansixtynine.blogspot.tw/2016/02/95.html )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
注意:只有此網誌的成員可以留言。